48 第 48 章
二二九
和外婆同病房的x奶奶，是个活得比较精致的人。
活得精致的老太太大多有着同样的优点：安静，体面，讲究，对生活方式有着自己的逻辑，比较注重细节。
当然，也有着同样的缺点：一旦计较起来，那是相当计较。
平日里两个老太太虽然性格不同审美不同价值观不同，但是病房毕竟是公共场合，两人又都算知书达理，各让一步，也算处得和谐。当然，两个人听力都不好是个很重要的原因，摘掉助听器，基本上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，囧。
我第一时间吞下了顾先生送来的感冒药，却仍旧没能逃得过年前那波来势汹汹的流感。好在我感冒向来不是鼻涕眼泪咳嗽连连，都是闷着发，而且在病房话也不多，所以稍加注意，并没有让外婆发觉。然而我嗓子痒得不行，缩到走廊上咳嗽，正好被闲逛的x奶奶撞见，她大惊失色地看着我：“感冒了？！”
我：“啊？啊……”
x奶奶：“哎呦，这鼻音重的，这感冒传染啊。”
我：“我——我——”
x奶奶：“这一层都是心脑血管病，身体抵抗能力本来就差，再把病毒给带进来，回头传染一片。”
我窘迫道：“……不好意思，我吃了药——”
x奶奶：“吃药管什么用啊一天两天的又好不了。”
走廊上来来回回的人，我尴尬得满脸通红，真的是脸上烫得能煎蛋。
x奶奶：“唉，这孩子吧，看着也挺可怜的。不是还有个姨妈么？不能来和倒个班啊？妈呢？”
我干巴巴地看着她，估计是我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难堪，x奶奶叹了口气，走开了。
晚上睡觉，我特意把床拖到离两位老太太尽可能远的角落。嘴里含着一口枇杷膏，把被子一直拉到鼻子下面，默不作声。
警觉地一直到凌晨，没绷住，清了一下嗓子。我发誓我就清了一下嗓子，声音并不大，因为护工睡得很香一丁点反应都没有，然而，x奶奶却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：“唉，这样咳嗽，我都睡不着觉，我都得吃安眠药。”然后当着我的面，吃了颗安眠药。
我囧囧地看着她耳朵上居然戴着助听器=_=……
x奶奶：“去挂个水吧，啊，这样我根本没法睡。”
我很想说，其实您把助听器摘了就能睡了……
然后她当着我的面又吃了颗安眠药。
我迅速从床上爬起来立正站好。我怕她吞第三颗……
x奶奶：“这样不行啊，真的不行。”真的吞了第三颗。
我汗毛直竖：“您您您您别吃了，别吃了别吃了。”裹着毯子迅速离开病房。
正当我在整理自己被刷新的情绪和价值观时，值夜的护士经过我：“咦？在这儿干什么呢？睡不着？”
我大概地向她解释了一下，护士了然地“啊”了一声：“们隔壁床有抑郁症，一直在吃药，她性格比较计较，她说什么不搭话就行了。”
我=_=：“…………”
我在门外站了一个小时，才悄悄推开门，刚摸上床，就听到x奶奶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我=_=：“…………”无论如何没想到她还醒着。
然而我实在累了，骨节酸痛，迫切地想躺到床上放松一下四肢，于是默默爬上床，把顾先生带来的体温计塞进腋窝。
x奶奶躺在床上：“唉……我肺本来就不好，一感冒就要转肺炎。唉，们家也真是。唉，唉……我看小姑娘也是可怜，但是不能这样啊，唉，我睡不着，我要吃药。”
我简直神经崩溃地看着她吞下第四颗，摸过手机百度“安眠药安剂量”……
“您睡吧。再吃就超过安剂量了。”我坐在床边，睁大眼睛，沉默地注视着她，一动不动。她翻了个身，终于停止了念叨。
我从衣服里抽出体温计，拿手机照了照，38度9。脸埋进睡衣领口，上面还有顾魏极淡极淡的味道，心里酸软，我偏头看了眼外婆，还好她睡得很熟，一点没受到影响，我深呼吸了两下，收回眼里的酸涩，裹紧被子闭上眼睛，终于睡去。
第二天查房，x奶奶对着主任爆发了：“我要换病房。我昨晚吃了四颗安眠药我都睡不着。小姑娘一直咳一直咳，吵得我根本没法睡觉！”
外婆疑惑地看向我：“咳嗽？”
我：“…………”
外婆：“感冒了？”
我：“……………”
外婆眼眶红了：“校校，我不住院了，我要回家。我不住了。”
我叹了口气：“外婆……”不要凑热闹，已经很热闹了……
主任也叹了口气：“好吧，给调病床。”
娘亲到的时候，x奶奶走到她旁边：“我得教育一下。们家把担子压在小姑娘一个人身上，压垮了怎么办？都说一代管一代，妈又不是只有一个孩子，姐呢？做儿女的不管，成天让个孙女在这伺候。”
娘亲完不搭理她。
x奶奶：“这当娘的都不心疼的啊？”
娘亲毫无反应，淡定地给外婆喂果泥。
x奶奶：“哎呦，们家也真是奇了。”就拖着小箱子换病房了。
喂完果泥，娘亲站起身：“我下午有会走不开，继续辛苦一下吧，自己记得吃药。”
我望着地面发呆，“嗯”了一声，觉得心都变成了一个木鱼。
二三〇
印玺听说外婆病了，来医院探望。看到我：“脸色怎么这么差？”
我：“发烧。”
印玺摸摸我脑袋：“没吃药啊？”
我：“吃了没管用。”
印玺：“什么情况啊？”
我=_=：“心力交瘁。麻烦陪我外婆一会儿，我姨妈马上到。我回x市了，下午监考。”
印玺一把拽住我：“就这德性还开车啊？”
我：“我在高速上意识都特清醒。我还不想死。”
印玺撇撇嘴，从包里摸出一盒腮红，在我脸上抹了两下，蹭了蹭：“嗯，有点颜色看着不像鬼了。”
我
印玺又摸出支唇膏：“嘴上都爆皮了。唉，到时候自己记得擦啊。”塞进我手里，“好了，走吧。”
我抱了抱她：“唉，谢谢。”
印玺→_→：“不是感动得想哭吧？”
我松开她：“想，但是没那功夫。”
印玺叹了口气，抱了抱我：“校啊。”最后什么都没说，拍拍我背，“去吧。”
我感谢我的朋友，她们用各种方式给我以安慰，在我感到艰难或疲惫的时候，轻轻推我一把，让我能继续笔直地站着，能继续奔跑。
二三一
林老师忙完年前的一系列会议，被娘亲拎到医院做胃镜，结果发现了息肉……
原本连着发烧两天已经开始打蔫的我，接到电话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血槽爆满，大脑清醒，逻辑清晰，四肢有力〇_〇！
我在校园里奔跑，奔向停车场。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，林老师身插着各种管子的回忆如同暴雨梨花针射得我满头满脸，立刻觉得：跟我爸比起来，一切都不是问题！
大概是我最最年幼的时候，林老师带我带得多，导致我初来人世就被打上他的烙印。我对外婆的爱，克制的，温和的，绵长的，柔软的，对于林老师的爱，则是一脑门子热的，毫无缓冲期。
我就这样开始在两个病房之间穿梭，像一个兴奋的小马达，楼上楼下地跑。所以说，人的动力，都是来自于压力。
林老师术后三天禁食，蔫搭搭地看着我：“眼睛睁那么大干什么？”
我眨眨眼：“有么？”
林老师：“有。”
我：“大脑皮层兴奋。”
林老师=_=：“…………”
印玺对于我这个状态表示了担忧：“我怎么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啊。我觉得现在是亢奋。确定这不是——回光返照？”
两天后，我给林老师喂完水：“我睡一小会儿，一刻钟后喊我。”
一刻钟之后——
“校校——校校——”林老师拍拍我肩，“醒了。”
我没有反应。
“校校？校校？林之校？”林老师拍拍我的脸蛋，“醒醒！林之校！”
我依然沉睡。
林老师急了，手忙脚乱给娘亲打电话：“孩子——孩子怎么醒不过来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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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外婆同病房的x奶奶，是个活得比较精致的人。
活得精致的老太太大多有着同样的优点：安静，体面，讲究，对生活方式有着自己的逻辑，比较注重细节。
当然，也有着同样的缺点：一旦计较起来，那是相当计较。
平日里两个老太太虽然性格不同审美不同价值观不同，但是病房毕竟是公共场合，两人又都算知书达理，各让一步，也算处得和谐。当然，两个人听力都不好是个很重要的原因，摘掉助听器，基本上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，囧。
我第一时间吞下了顾先生送来的感冒药，却仍旧没能逃得过年前那波来势汹汹的流感。好在我感冒向来不是鼻涕眼泪咳嗽连连，都是闷着发，而且在病房话也不多，所以稍加注意，并没有让外婆发觉。然而我嗓子痒得不行，缩到走廊上咳嗽，正好被闲逛的x奶奶撞见，她大惊失色地看着我：“感冒了？！”
我：“啊？啊……”
x奶奶：“哎呦，这鼻音重的，这感冒传染啊。”
我：“我——我——”
x奶奶：“这一层都是心脑血管病，身体抵抗能力本来就差，再把病毒给带进来，回头传染一片。”
我窘迫道：“……不好意思，我吃了药——”
x奶奶：“吃药管什么用啊一天两天的又好不了。”
走廊上来来回回的人，我尴尬得满脸通红，真的是脸上烫得能煎蛋。
x奶奶：“唉，这孩子吧，看着也挺可怜的。不是还有个姨妈么？不能来和倒个班啊？妈呢？”
我干巴巴地看着她，估计是我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难堪，x奶奶叹了口气，走开了。
晚上睡觉，我特意把床拖到离两位老太太尽可能远的角落。嘴里含着一口枇杷膏，把被子一直拉到鼻子下面，默不作声。
警觉地一直到凌晨，没绷住，清了一下嗓子。我发誓我就清了一下嗓子，声音并不大，因为护工睡得很香一丁点反应都没有，然而，x奶奶却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：“唉，这样咳嗽，我都睡不着觉，我都得吃安眠药。”然后当着我的面，吃了颗安眠药。
我囧囧地看着她耳朵上居然戴着助听器=_=……
x奶奶：“去挂个水吧，啊，这样我根本没法睡。”
我很想说，其实您把助听器摘了就能睡了……
然后她当着我的面又吃了颗安眠药。
我迅速从床上爬起来立正站好。我怕她吞第三颗……
x奶奶：“这样不行啊，真的不行。”真的吞了第三颗。
我汗毛直竖：“您您您您别吃了，别吃了别吃了。”裹着毯子迅速离开病房。
正当我在整理自己被刷新的情绪和价值观时，值夜的护士经过我：“咦？在这儿干什么呢？睡不着？”
我大概地向她解释了一下，护士了然地“啊”了一声：“们隔壁床有抑郁症，一直在吃药，她性格比较计较，她说什么不搭话就行了。”
我=_=：“…………”
我在门外站了一个小时，才悄悄推开门，刚摸上床，就听到x奶奶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我=_=：“…………”无论如何没想到她还醒着。
然而我实在累了，骨节酸痛，迫切地想躺到床上放松一下四肢，于是默默爬上床，把顾先生带来的体温计塞进腋窝。
x奶奶躺在床上：“唉……我肺本来就不好，一感冒就要转肺炎。唉，们家也真是。唉，唉……我看小姑娘也是可怜，但是不能这样啊，唉，我睡不着，我要吃药。”
我简直神经崩溃地看着她吞下第四颗，摸过手机百度“安眠药安剂量”……
“您睡吧。再吃就超过安剂量了。”我坐在床边，睁大眼睛，沉默地注视着她，一动不动。她翻了个身，终于停止了念叨。
我从衣服里抽出体温计，拿手机照了照，38度9。脸埋进睡衣领口，上面还有顾魏极淡极淡的味道，心里酸软，我偏头看了眼外婆，还好她睡得很熟，一点没受到影响，我深呼吸了两下，收回眼里的酸涩，裹紧被子闭上眼睛，终于睡去。
第二天查房，x奶奶对着主任爆发了：“我要换病房。我昨晚吃了四颗安眠药我都睡不着。小姑娘一直咳一直咳，吵得我根本没法睡觉！”
外婆疑惑地看向我：“咳嗽？”
我：“…………”
外婆：“感冒了？”
我：“……………”
外婆眼眶红了：“校校，我不住院了，我要回家。我不住了。”
我叹了口气：“外婆……”不要凑热闹，已经很热闹了……
主任也叹了口气：“好吧，给调病床。”
娘亲到的时候，x奶奶走到她旁边：“我得教育一下。们家把担子压在小姑娘一个人身上，压垮了怎么办？都说一代管一代，妈又不是只有一个孩子，姐呢？做儿女的不管，成天让个孙女在这伺候。”
娘亲完不搭理她。
x奶奶：“这当娘的都不心疼的啊？”
娘亲毫无反应，淡定地给外婆喂果泥。
x奶奶：“哎呦，们家也真是奇了。”就拖着小箱子换病房了。
喂完果泥，娘亲站起身：“我下午有会走不开，继续辛苦一下吧，自己记得吃药。”
我望着地面发呆，“嗯”了一声，觉得心都变成了一个木鱼。
二三〇
印玺听说外婆病了，来医院探望。看到我：“脸色怎么这么差？”
我：“发烧。”
印玺摸摸我脑袋：“没吃药啊？”
我：“吃了没管用。”
印玺：“什么情况啊？”
我=_=：“心力交瘁。麻烦陪我外婆一会儿，我姨妈马上到。我回x市了，下午监考。”
印玺一把拽住我：“就这德性还开车啊？”
我：“我在高速上意识都特清醒。我还不想死。”
印玺撇撇嘴，从包里摸出一盒腮红，在我脸上抹了两下，蹭了蹭：“嗯，有点颜色看着不像鬼了。”
我
印玺又摸出支唇膏：“嘴上都爆皮了。唉，到时候自己记得擦啊。”塞进我手里，“好了，走吧。”
我抱了抱她：“唉，谢谢。”
印玺→_→：“不是感动得想哭吧？”
我松开她：“想，但是没那功夫。”
印玺叹了口气，抱了抱我：“校啊。”最后什么都没说，拍拍我背，“去吧。”
我感谢我的朋友，她们用各种方式给我以安慰，在我感到艰难或疲惫的时候，轻轻推我一把，让我能继续笔直地站着，能继续奔跑。
二三一
林老师忙完年前的一系列会议，被娘亲拎到医院做胃镜，结果发现了息肉……
原本连着发烧两天已经开始打蔫的我，接到电话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血槽爆满，大脑清醒，逻辑清晰，四肢有力〇_〇！
我在校园里奔跑，奔向停车场。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，林老师身插着各种管子的回忆如同暴雨梨花针射得我满头满脸，立刻觉得：跟我爸比起来，一切都不是问题！
大概是我最最年幼的时候，林老师带我带得多，导致我初来人世就被打上他的烙印。我对外婆的爱，克制的，温和的，绵长的，柔软的，对于林老师的爱，则是一脑门子热的，毫无缓冲期。
我就这样开始在两个病房之间穿梭，像一个兴奋的小马达，楼上楼下地跑。所以说，人的动力，都是来自于压力。
林老师术后三天禁食，蔫搭搭地看着我：“眼睛睁那么大干什么？”
我眨眨眼：“有么？”
林老师：“有。”
我：“大脑皮层兴奋。”
林老师=_=：“…………”
印玺对于我这个状态表示了担忧：“我怎么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啊。我觉得现在是亢奋。确定这不是——回光返照？”
两天后，我给林老师喂完水：“我睡一小会儿，一刻钟后喊我。”
一刻钟之后——
“校校——校校——”林老师拍拍我肩，“醒了。”
我没有反应。
“校校？校校？林之校？”林老师拍拍我的脸蛋，“醒醒！林之校！”
我依然沉睡。
林老师急了，手忙脚乱给娘亲打电话：“孩子——孩子怎么醒不过来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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